跨性别者的大脑与顺性别者的大脑不一样吗？
针对性别认定的生物学基础的研究工作尚处于初级阶段，但一些线索正在开始浮现。
2018年3月1日，《科学家》
作者：SHAWNA WILLIAMS
译者：@San若梦
近年来，由于诸如Caitlyn Jenner和Laverne Cox等名人正在成为一个边缘化群体中能被识别的面孔，美国社会对跨性别者的认知已经看见了海量的变化。跨性别者权益也已成为一个主流的政治议题，而人们在被提及时应该使用他们认为最合适的名字和人称代词——不管这些指定名称是否与其出生证上的相吻合或是与男性和女性的分类相一致——的观念正在被接受。
但是对于跨性别者出生性别和性别认定相差异的生物学意义上的理解仍然不得而知。近年来诸如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 (fMRI)】一类的技术已经开始得出一些对于这种被称为性别焦虑的状态在生物学上可能的构成基础的线索，特别是研究者们正在鉴定的跨性别和顺性别个体的大脑在结构及功能的不同层面的相似性和差异性，可能对解释一个人所认定的性别与其出生时的性别并不相配的坚定信念会有所助益。
诸如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 (fMRI)】一类的技术已经开始得出一些对于性别在生物学上可能的构成基础的线索
这些结果可能对于如何诊断及治疗性别焦虑并不会产生多大影响，在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医学院（VU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in Amsterdam）研究性别不一致的 Baudewijntje Kreukels 说明道，“很重要的一点是不能被看作这样，‘当你在大脑里看见了「性别焦虑」，那就是真的。’”但是来自于这些研究的深刻见解可能对于满足一些跨性别者理解自身状态的根源的愿望会有很大助益，她补充道，“如此一来，能够发现他们与出生时被指定性别的差异是否是其大脑中什么度量的反映就太好了。”
性与性别之间的发育性不相配？
关于性别焦虑的基础有一个很重要的假说是，在子宫里生殖器的性分化与大脑的性分化是各自独立发生的，这使得身体朝着一个方向而意识朝着另一个方向成为可能。这个构想的基础是这样一种观念，那就是性别本身——一个人属于哪个类别的意识，而非其生物性别——对人类来说在子宫里就决定了。这个观点并非一直是科学上的共识，近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还有许多研究者争论说，仅仅是我们如何养育孩子的社会规范在决定着女孩和男孩之间发育出的行为差异。
在这条思路（意指社会规范论——译者注）上最著名的倡导者也许是心理学家John Money，他甚至假设一个长着先天性异常阴茎或是在外科事故中失去阴茎的男婴，能够在手术和激素治疗后成功地被当作女性养育成人。但是Money的案例中至少有一起在此行为过程中很明显产生了适得其反的结果：当事人在青少年时期回复到以男人身份生活，之后自杀了（此案例当事人名为David Reimer——译者注）。大脑中的性分化现在已有良多记载，虽然其多大程度是基于生物性或社会因素这点正在被激烈地争论着。
发育性不相配观点得到两个系列发现的支持。动物研究显示出在子宫里，生殖器和大脑是在发育的不同阶段获得阳刚或阴柔的特征，因而导致激素波动或是别的一些因素将那些器官置于不同轨迹的潜在可能。（参见“大脑中的性分化”，《科学家》，2015年10月）而人类研究则发现，在大脑的好几个区域里跨性别者和那些与他们认定性别相同的顺性别者比和那些与他们出生性别相同的顺性别者具有更大的相似度。（比如，出生性别为男性但认定性别为女性的跨性别者，与一位顺性别女性的相似度，高于与一位出生性别为男性者的相似度。——译者注）
荷兰神经科学院（Netherlands Institute for Neuroscience）的Dick Swaab 是一位在性别认定所潜在的神经科学方面的先驱者。1990年代中期他的团队检查了六位跨性别女性死后的大脑并且报告说，纹状体床核【bed nucleus of the stria terminalis (BSTc or BNSTc)】——前脑上一个在性方面具双相性且已知对性行为很重要的区域——中心区的大小与顺性别女性比与顺性别男性更为接近。2一个尸检大脑的后续研究也发现在纹状体床核的某类特定神经元的数目，跨性别女性与其顺性别对应者——以及一个跨性别男性与顺性别男性——之间的相似性。3这些差异看起来并不能归咎于内分泌的性激素功能或是成年后的激素治疗的影响。在发表于2008年的另一项研究中，Swaab和一位合作者在尸检中检查了INAH3亚核——下丘脑中生前与性取向相关联的一个区域——的容量，这些研究者们发现顺性别男性的该区域大约是无论跨性别还是顺性别女性的两倍。4
而且并非仅仅是大脑结构显示出跨性别个体跟那些与其认定性别相同的个体比跟那些与其出生性别相同的个体更为接近。在由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医学院和位于阿姆斯特丹的荷兰神经科学院的 Julie Bakker领军的一项在空间推理任务中对神经系统的活动进行调查的研究中，跨性别者与其顺性别对应者在功能上的相似性很明显。以前的研究已表明男性和女性的运动由不同的大脑区域参与，Bakker及同事们发现跨性别男孩（还未接触过雄激素，但已被抑制过青春期雌激素）以及顺性别男孩都比顺性别女孩在执行任务时其额脑区表现出较小的反应。5
一些研究已经确定跨性别者大脑的特征处于两种性别的典型性特征之间
另外一些研究已经确定跨性别者大脑的特征处于两种性别的典型性特征之间——这些结果一般都被发育性不相配假说的倡导者视作对其观点的支持。比如在2014年，维也纳医科大学（Medical University of Vienna）的神经学家 Georg Kranz运用漫射式磁共振成像（diffusion MRI）的数据来调查跨性别和顺性别实验者的白质微结构。一种被称作平均扩散率（mean diffusivity）的对神经性属性的度量，顺性别女性水平最高，顺性别男性最低，跨性别男性和女性居于二者之间——虽然平均扩散率在生理学意义上代表着什么还未被完全理解。6“看起来似乎这些跨性别群体属于一种中间状态，” Kranz说道。对个体激素水平的控制并未改变群体之间的差异，导致作者们建议白质微结构其实在出生前及出生之初就已经被所处的激素环境决定了——虽然之后的生活经历也扮演了一个角色的可能性并不能被排除，他补充说道。
“所有已知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生物性决定的认定，”Kranz说道，“在「跨性别」人们中你可以说雄激素环境在其身体的发育过程及大脑的发育过程中不相配，所以其身体被男性化而大脑被女性化了，反之亦然。”
对跨性别者大脑研究的不统一结果
然而不大可能发生的是，关于性别认定会有如此一个直截了当的生物性解释，而一些研究已经鉴定出跨性别者大脑中看起来与其出生性别更为接近的特征，导致对发育性不相配假说的怀疑。2015年荷兰神经科学院的一项研究中，将55位女-变-男和38位男-变-女的跨性别青少年大脑灰质的分布与其同年龄段的顺性别者对照组进行比较，发现跨性别实验者跟那些与其有相同出生性别的顺性别实验者在下丘脑和小脑部位具有着广泛的相似性，7然而在一些特定的亚区域还是有差异。
2013年一项集中于皮质厚度——女性倾向于稍大于男性——的研究也给出了不统一结果。由西班牙国家远程教育大学（National Distance Education University in Spain）的神经学家 Antonio Guillamon领军，研究者们对94位实验者的磁共振成像进行了分析，发现跨性别女性和男性总的的皮质厚度都更接近于顺性别女性甚于顺性别男性。但此项发现并非对整个大脑都如此：在前脑一个参与肌肉运动和学习、被称作右壳核的结构里，跨性别男性的皮质厚度与顺性别男性的更相似，而跨性别女性与两个顺性别对照组都未显示出明显的差别。8
“我们所发现的是，在好几个区域顺性别女性、男-变-女以及女-变-男的跨性别者都比顺性别男性的皮质更厚，但并不是在同一个区域，”Guillamon说道，并且在2016年的一篇评论文章里他假定说顺性别女性、跨性别女性、跨性别男性以及顺性别男性，各自都有不同的表现型。9“皮质对性别而言至关重要。”
在与发育性不相配假说相关的另一项给出不统一结果的研究中，德国亚琛工业大学（RWTH Aachen University in Germany）的研究者们测试了顺性别者与跨性别女性如何分辨男性和女性声音。这个团队发现在某些方面，比如一个被称作右额上回的大脑区域的激活水准，跨性别和顺性别女性相似，而顺性别男性显示出更高的活力——可能反应出其在此项任务上所作的感知努力。10仅管在激活水准上跨性别和顺性别女性相似，但跨性别女性在辨别男性和女性的声音上同样擅长，而两种顺性别者都发现辨别相反性别的声音更容易。
“总而言之，我们看见「跨性别者」在一些度量上的确显示出与其性别认定相同者的相似性，但并非对所有的度量都如此，”Kreukels说道。研究者们“还在试图弄清”大脑里的那些相似性和差异性，她说。
性别认定：一个复杂的现象
即使是产前的环境能够对身体和大脑稍微朝着不同方向推动，那可能也仅仅是潜于性别焦虑之下诸多作用力中的一个因素而已，Kreukels说道。她解释说这幅完整的图象可能是“生物性、心理性及社会性因素的综合——因为我们真地认为它是介于所有这些因素之间的一种复杂的相互作用，迄今的研究还未给出解决方案。”
瑞典卡罗林斯卡医学院（Karolinska Institutet in Sweden, KI) 的神经学家Ivanka Savic 也对发育性不相配假说的解释力很怀疑。“跨性别现象并非因为大脑的性别和身体的性别不平等所致那么简单，”她说道。比如在2011年Savic及一位同事发现跨性别女性的丘脑和壳核两个大脑区域比其顺性别对照组更小，但总的灰质容量又更大。11这些大脑区域在以前的研究中曾被显示出“调解关于身体的认知，”Savic说明道——比如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研究中人们被出示他们自己和他人的照片，“焦虑就是对「自己」的身体不开心，每天早上都会感觉‘这是我的身体，但它不是我，’”她说道。
后续工作中Savic的团队开始探索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所展示的大脑神经系统并且发现“系统调解它自身与系统调解自己的身体——我的身体——之间的联结性，跨性别者更弱，”她解释道。具体说来就是与两种性别的顺性别个体相比，当跨性别男性在观看他们自己的形象时在被称作前扣带（anterior cingulate）、后扣带（posterior cingulate）及楔前叶（precuneus）等的区域显示出更少的联结性，而当图象被变形处理得看起来更为男性化时其前扣带与后两个区域的联结性增大。12
在解读所观察到的这些不同群组之间差异时的一个困难是，什么时候或为什么这些差异会发生仍不清楚，比利时根特大学（Ghent University in Belgium）心理学家 Sven Müller说道，并且报告说相互关联也许反应的并非随意的关系。关于性别不一致多大程度上具有生物性起因“我认为判决仍未定，”他说道。“大脑在成年时期可塑性极强，”他说明道，所以跨性别者和顺性别者之间被鉴定出的那些差异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从出生时就具有了。
这是生物学以及人类生物学的核心问题之一——Antonio Guillamon，西班牙国家远程教育大学
另外，那些探索性别焦虑生物学解释的科学家们还面临着后勤方面的挑战。要征集到足够多的跨性别实验者来进行具有高效统计意义的研究通常都很困难，但有些研究者正在努力补救此问题。比如在2017年，通过整合分析增进神经系统成像遗传学联合会（Enhancing Neuro Imaging Genetics through Meta Analysis, ENIGMA Consortium）——该组织致力于促进检测对大脑结构及功能产生适中基因影响的研究者们建立联系及分享信息——启动了一个新的、专注于跨性别现象的工作团队。范德堡大学（Vanderbilt University）遗传学家Lea Davis 正在组织一项尚待资助的努力，对上千位跨性别者和顺性别者进行基因组排序和分析，以寻找与性别认定相关联的变异。
除了关于性别认定的根源这个巨大的谜团之外，此领域的研究者们长期以来还有几个问题，比如对于那些经历变性过程，认定自身的二元化性别与其出生时的指定性别不同的人们，“我们仍然不知道男-变-女和女-变-男的变性欲是否属于同一种现象，或者「是否」你从两种性别出来一个相似的结果但其背后却有两种不同的机制，”一名德国亚琛工业大学的研究生以及一篇关于跨性别者大脑评论性文章的作者 Elke Smith说道。13另外一些出色的问题还包括，那些性取向不同的跨性别者，以及那些其性别焦虑在人生的早期就显示出来和那些在青少年或成年时才开始感觉焦虑的人们，他们的大脑有哪些——假如有任何的话——差别，Kreukels说道。另外还需确定的是，Savic补充道，那些在顺性别者和跨性别者之间已被确定的大脑上的差异是否在激素治疗之后仍然持续。（参见以下“激素治疗对大脑的影响”）
Guillamon建议道，更多的研究能够更进一步澄清不仅是性别焦虑同时也是性别本身的基础——通过远比我们认定的人称代词多得多的含意。“系统发生地同时与进化相关地很有必要知道一个人是男性或是女性，”并且与谁交配，他说道，“这是生物学以及人类生物学的核心问题之一。”
Savic说她希望这些对跨性别者的研究结果能够有助于使性别认定问题不再引发那么强烈的情绪，“这就是生物学的一部分，跟我有一头黑发而有些人却是红发一样。”
目前来说，正如人类经验的许多层面的状况一样，隐藏于性别之下的神经系统机制很大程度上还是个谜。尽管研究者们对顺性别者和跨性别者的一些大脑差异已做过记录，但一个关于性别的神经系统上的定义性标志还有待发现——也许它永远也不会被发现。但是随着一个可得性日益增长的强大的包括神经系统成像、基因组研究及别的工具在内的武器储备，研究者们肯定会对身分认定的这一基本层面获得更深刻的洞察。
参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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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正（3月15日）：这篇文章的初版里错误地表达说Lea Davis正在组织一项寻找与性别焦虑相关联的基因变异。我们已经对文章进行了修正以反应此事实——Davis是专注于遗传对性别认定的贡献的理解上，而非特定的性别焦虑。《科学家》对此差错表示遗憾。
译者注：1）参考书目的上标在文中始于【2】，应该是个编辑错误。我已发邮件给文章作者，假如收到回复会及时澄清。2）参考书目未作翻译，而是照录英文原文，以便于有志研究者检索、查验。
来源链接：
Are the Brains of Transgender People Different from Those of Cisgender People?
翻译：@San若梦
【申明：本人（ @San若梦 ）对在知乎所发《科普译文：跨性别者的大脑与顺性别者的大脑不一样吗？》保留一切权利，商业转载请与本人联系，非商业转载请注明出处。谢谢。】
发布于 2019-01-14 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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